8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邂逅」。

运气如果能控制,会怎样?


【资料图】

身为科学家的主人公,找到了能影响人类意识强度的方法,从而提高任何人的运气——也就是人生的成功率。不过,该值也有极限:事件发生总概率的11%。

作者简介

杨林 | 现居新加坡,偶尔写小说。代表作长篇小说《黎明降临》。中篇小说《摇滚侦探》获豆瓣小雅奖,短篇小说若干,有的还不错。

本·柯蒂斯的推杆

全文约1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31分钟

第一章 本·柯蒂斯

本·柯蒂斯。左雅,记住这个名字,本·柯蒂斯。这个美国俄亥俄州乡下的傻小子,是世界有史以来上最幸运的高尔夫球手。

本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镇高尔夫爱好者,资质普通天赋平平。他从小练球,只陆续拿过几个业余赛冠军,花了二十年才从业余转成职业选手。他短暂的职业生涯总奖金是一万四千美金,最好成绩是74杆,而且从来都没有把球开出过三百码。[1]

[1]一般一个18洞球场,标准杆都是72杆。现代职业高尔夫男选手,一般普遍可以开到三百二十码以上,老虎伍兹甚至可以开到498码。

一切数据都表明,本的整个高尔夫生涯基本就是这样了。反正大多数职业运动都是如此,能站在顶峰的人,概率小得就像再次赢一次精子赛跑。我们完全可以放心的断言,在几乎所有的平行宇宙里,本的未来会像美国绝大多数天赋平平的男性职业运动员一样。面对现实,退役,回高中或者乡村俱乐部做个初级教练,娶个同校的文科教员,贷款买个有游泳池的房子,教镇律师的老婆打练习场,每周喝三打米勒库尔斯啤酒,偶尔和邻居或女招待鬼混,六十二岁死于超重和二型糖尿病并发症。

然而并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平行宇宙,一道命运的光射中了他。

本被射中的时候是2003年。你不需要是高尔夫球迷也肯定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前十年属于老虎伍兹,他统治了几乎所有的高尔夫大满贯赛[2]。那一年初的美国西部公开赛,这是一个关键的大满贯资格赛,前十二名将进入年度大满贯。老虎伍兹不出所料得获得冠军,而本也取得了他的历史最好成绩,——并列第十三名。但他的狗屎运来了,由于那一年大满贯扩张,他侥幸意外获得了英国公开赛的资格。

[2]世界高尔夫球四大满贯赛,即英国公开赛,美国公开赛,美国PGA巡回赛,美国名人赛。

于是2003年7月的第三个星期六,本·柯蒂斯,这个来自美国锈带的乡下菜鸡,登上了英国皇家古典高尔夫俱乐部球场。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大满贯之旅。他由衷的感谢上帝,他终于有机会和伟大的老虎伍兹和维杰辛格一起,站在同一片圣安德鲁斯的果岭。这块世界高尔夫的无上圣地,他已经“心满意足。”本和所有其他人一样,都认为自己将被首轮淘汰,然后回家继续自己的平凡人生。

然而这平凡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圣光发生了。

第一天的比赛,本·柯蒂斯就打出了超自己最好成绩的的72杆,嘣!第二天又是一个72杆,嘣!嘣!他进入了前三,甚至没有丢过任何一杆果岭推杆。到了第三天,本·柯蒂斯继续着疯狂的表演,他打出70杆收尾,嘣!嘣!嘣!所有的选手都落在了他的后面,包括伟大的老虎和辛格!而且,他的推杆一杆入洞率是反科学的百分之一百!全世界的媒体已经疯了,没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到底是谁,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只要球上到圣安德鲁斯的果岭,这个小子就能一杆神奇推杆,把球送进球洞。

到了第四天,神奇小子已经彻底超神,只用了68杆,他就把球打到了最后第18洞的果岭。

小球远远地停在洞旗外超过10码的位置。小镇菜鸡本·柯蒂斯拿起自己的推杆,人群和宇宙同时停止呼吸。就是这个时刻,目光和圣光照在他的那根推杆上。

就是在这个时刻,宇宙的不确定性消失了。全世界的意识都已经确定无疑地相信,这个男人,这颗高尔夫球,这根泰勒梅推杆[3],就是你手里这根,一定能实现这个奇迹。

[3]注:TaylorMade,世界著名高尔夫具制造商

推杆挥动,撞击发生,白球闪烁翻滚,寂静中落入无限深空。

第二章 罗江

罗江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孩子,从来不是。四岁时他说帮林小萍吃西兰花,只要她答应亲个嘴儿。小学三年级他在年级里串卖奥特曼卡,雇校门口卖辣条的大叔给自己参加家长会。初一的时候,他用所有的压岁钱买了二十个二手手机,租给浦东潍坊街道三个小学的小学生玩吃鸡。初中毕业的暑假,他偷了护照买了去加勒比苏里南的机票,因为看短视频里说,“那里的淡水海滩有群汽车那么大的彩色魔鬼鱼。”

可惜,罗江和林小萍在阿姆斯特丹转机时被拦了下来。他们没有欧洲申根签证,但罗江几乎已经说服了海关,让他们临时转机。可就在最后一刻,他们出示的信用卡突然提示被冻结。信用卡属于林小萍的父亲,他终于发现了女儿的失踪。两个小家伙被送了回来,但这次冒险失败没有影响罗江的心情,完全没有。相反,这无比坚定了他的人生目标,那就是,赚钱。赚他妈更多人的更多的钱。

罗江并没有超凡的智力,但他有超凡的自知之明。高中他再没逃过课,周末上法语和德语补习班,晚上在自己房间翻译录视频。疫情里,他的赚钱对象成了全中国。高中毕业前,罗江已经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主播,几千人向他买元六分钟课的成功学。17岁!讲成功学!

然而这千真万确。罗江讲的内容都是废话,但绝对深刻隽永,经得起任何大学课本的检阅。因为他全都是从大学课本摘抄的。他的观众买的不是内容,而是灵魂的共鸣。每一节课,罗江都会用希腊语或者德语或者拉丁语引述一句柏拉图或者尼采的原著。φημὶ γὰρ ἐγὼ εἶναι τὸ δίκαιον οὐκ ἄλλο τι ἢ τὸ τοῦ κρείττονος συμφέρον [4],这玩意儿他背了好几百句,再加上他那张白净无暇少年的脸,每一句都能让手机后的女白领热泪盈眶着再充二十块钱。

[4] 希腊语,意为:强大即正义。语出柏拉图《理想国》。

罗江没有参加高考。他知道语言是自己唯一的强项,而他的数学和理综毫无天赋,即便在上海他也考上不了大学。他说服了父母,用自己高中攒的钱去了基辅大学。那时正是乌克兰战后大重建的时期,所有大学都争着给任何付得起学费的狗发录取通知书。罗江相信欧洲是他人生最好的机会,不仅仅是大学。后来这这证明的确是。三十九岁的时候,他在那里碰到了林肯奥格教授。

萨丽·林肯奥格,英国兰卡斯特大学的心理学副教授,正好现在华沙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在华沙金郁金香酒店的大堂酒吧,林小萍这么介绍给罗江。

罗江没有看萨丽,反而一直看着林小萍。他们一辈子分分合合,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柏林。当时林小萍正和一群欧洲最臭名昭著的流氓混在一起,准备南下去参加布达佩斯的大游行。

“林肯奥格教授最大的学术成就,就是意识心理学。”林小萍接着说。

“我知道您,你帮助一个运动员提升了11%的运气。”罗江打断了她,和林肯奥格教授握了握手。“我大学时看过您那个实验节目,在BBC上。”

“很多人都是看那个节目认识我的,林博士在研究上帮了我很大的忙。”林肯奥格教授笑了笑。“罗先生,您竟然还记的11%这个数据,那您对那个研究怎么看?”

罗江喝了口杯里的酒,“你们请我从基辅开了八百公里来这里,我希望不是为了聊电视节目的。或者又是什么周游世界的鬼话。”罗江放杯子的声音有点响,他的保镖坐在不远处靠大门口的位子,抬眼向他们看了看,又重新开始嘬手里的矿泉水。

萨丽不安的扭着手指,指甲在紫色的沙发皮质上划。他们有一会没开口。酒店大门不停有人进出,他们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被微风吹动,不时发出清脆的轻响。这时林小萍说:“我们需要你的钱,还有你的影响力。”

罗江如释重负,重新看向林小萍。她当然是为了我的钱,当然,每个人都是,最终都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如同幻想破灭一般。林小萍的眼神坚定但不安,就像十年前,就在她一刀捅在罗江大腿上之后,罗江看到的眼神。

“我们也会让你赚更多的钱。非常多。”林小萍又说。

“哦?还是十年前那个项目?怎么做?帮我提升11%的运气吗?我不是运动员。” 罗江笑了。

林肯奥格没有笑,她点点头说,“不需要是运动员,任何人都可以接受‘治疗’。比如我和林博士,我们就是例子,我们都获得了更好的运气。”

“事实上,我们的计划就是帮助所有人都有这种额外的运气。而你也是,你会从中欧首富,成为世界首富。”林小萍接着说。

“帮我赚钱是吗?”罗江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哎呀,你们不是第一这个说的人,像这样缠过来骗我钱的人,我每周都能碰到二十个。”他说着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然后叫了声“博格丹”。门口的保镖拿着他的大衣走过来。

“对不起,林肯奥格教授,我不信你那一套狗屎运的玩意儿,你也永远证明不了;但我可以,我现在只要一走出去,就能轻易证明你们的运气并没有起到作用,不是吗?!哈哈哈!”罗江大笑着,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看着萨丽和林小萍。“也许林小萍忘了告诉你,这些洗脑玩意儿,都是我二十年前就玩剩的东西。”

保镖走过来,罗江接过大衣。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把枪给我。”

罗江停住了, “你说什么?”

林小萍冷冷的重复,“让他把枪给我。”

罗江低头看了看林小萍,然后用俄语对着保镖说,“把你的枪给她。”

博格丹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把ПістолетФОРТ-Fort-20,乌克兰特工局制式的19毫米标准手枪,小心递给林小萍。林小萍接过去,熟练的拨开保险,突然猛地指向屋顶开了三枪。嘣!嘣!嘣!

他们头顶的巨型水晶吊灯瞬间粉碎了,玻璃碎片如暴雨而下,噼里啪啦的落在他们身边。枪响的刹那,博格丹瞬间飞身扑过去,把罗江牢牢的压在身下,然后博格丹迅速翻过身,从脚踝掏出另外一把枪,紧紧的指向林小萍。于此同时,酒店大厅里已经是一片尖叫,所有人惊叫着向大门外冲出去。

林小萍举着枪一动不动,硬得像一把尺子。过了好一会,人群的惊叫声远去,碎玻璃雨终于停了。罗江推开博格丹,惊恐的爬起来,他看到博格丹的脖子和手腕是流满鲜血。突然,他感觉自己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一道血痕从自己额头咕咕的流下来。

“你这个疯子!婊子!你他妈疯了,比十年前还他妈要疯!!”罗江气冲着林小萍急败坏的怒吼。突然,罗江注意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按下博格丹的手枪,喃喃地说,“这,这,怎么会……”

大厅旋转门吱呀吱呀地缓慢旋转,一同旋转的还有他们头顶支离破碎的吊灯。罗江清晰地看到,林小萍和林肯奥格,她们坐在吊灯的正下方,刚才那场玻璃暴雨的正中,但她们身上一点划伤都没有留下。一点都没有。

林小萍终于放下手枪,一把扔到罗江脚下。“你要的证明。”她说。

她接着探身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呸的一口,把酒里的玻璃渣使劲吐到地上,玻璃碴上带着一丝血丝。

“现在,让我们换杯酒,继续聊刚才没说完的计划吧。” 林小萍擦了擦嘴,嘿嘿地大笑。

第三章 萨丽·林肯奥格

萨丽·林肯奥格活了九十二岁。在她可以算幸福安稳的一生里,有三天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一天是2003年,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英格兰西北部难得阳光刺眼的季节。那一天,突然一群人涌进了她的实验室。领头的是一个结实的年轻人,他一把抱住自己,一群人在他身后欢呼,无数闪光灯拼命闪烁。

“谢谢你!谢谢!”年轻人用美国口音说。

“怎么,怎么回事?”萨丽当时还只是兰卡斯特心理学系的讲师,她认出这个年轻人有点面熟,似乎是几个月前刚刚参加运动员实验的志愿者之一,但她一时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松开她,转身从身后一个人手里拿过一个东西,双手塞到萨丽面前。萨丽下意识的接过来,低头一看,她认出是一根高尔夫球杆,上面系了一根红丝带。

年轻人又使劲地拥抱她,一边疯狂地吻她的脸和额头,一边在她耳边兴奋地怒吼。

“谢谢你萨丽,我真的赢了!哇!我真的赢得了英国公开赛的冠军!”

这张合影后来成了《柳叶刀》和《体育画报》杂志的封面。萨丽的研究原本默默无闻,但随着本·柯蒂斯的传奇夺冠,她一下子成了世界学术界的名人。上一个获得如此广泛社会声誉的英国科学明星,还是1997年的多莉羊。然而,声誉很快就褪去了。再后来,BBC邀请她参加了一期记录片,在里面她详细讲授了自己的研究,还特别回答了那个缠绕了她一生的争议。

“……是的。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很有把握,把任何人的运气,或者说,人生的成功率提高。这个值有个极限,就是11%......”

“等一下,林肯奥格教授,让我们少用一些数字,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请再向观众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研究,嗯,和之前古代的神秘术不一样?为什么这次我们可以相信它?”

萨丽笑了笑,“古代神秘术?你指四叶草,或者罗马人出征前泼洒的圣水吗?”

“哈哈,类似。您一定被问了无数次,我相信这也是为什么,您的研究一直没能得到广泛认可和推广的一个原因。”

萨丽尴尬地笑了,“的确是。”

“ ‘运气’本质上是某种事件发生的概率。一方面,人们坚信运气是存在的,是可以被人类利用某些方法影响的,比如十字军开战前的祈祷,毛利人的战舞,的确能激发一种‘士气’,从而明确的提高取胜的概率;足球比赛主场的胜率比客场平均高19%;另一方面,无数企图提高运气的方法也被证明是虚无缥缈的迷信。有需求,而又没有科学的供给,自然而然的,无数神秘术填补了这个空缺,于是我们牺牲祭祀,生吃敌人的心脏,花大钱买168结尾的电话号码。”

“这个科学空缺如今早已经有了答案。首先是安慰剂,无数严谨的科学实验都已经证实,只要病人坚信自己服用的是良药,哪怕是纯净水都能显著的提高治愈率;而在现代量子力学出现后,双缝实验更是无可辩驳的证明,人类的观察可以使光子轨迹概率崩塌。所以,麦克,宇宙中纯粹的‘偶然’是不存在的,人类的主观意识对物质的客观存在,确实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人类的确可以影响宇宙某一事件的发生!只要意识相对于事件足够‘强’,那么任何事件发生的概率一定可以改变!”

“今天,随着近代神经科学和心理科学的发展,我和林博士已经找到了影响人类意识强度的方法,从而可以给出运气控制一个明确的预期值。对于具体某个个体来说,他能控制的运气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可以粗略地分为直接可控,和间接可控这两部分。而他们的总和,大概占事件总概率的11%.......”

“请再等一下萨丽,又有点过于学术了,或者你可以用本·柯蒂斯先生做例子吗?我相信观众们肯定更感兴趣。”

“……好吧,比如本·柯蒂斯的例子。对本赢得英国公开赛来说,间接可控的部分,包括天气,对手的表现,观众的影响,草坪质量,…….”

“还包括伦敦大地震,恐怖组织突袭球场,陨石撞击,外星人降临?我记得您的一份报告里提过,包括所有可发生的一切,只要对高尔夫球落洞相关?”

“对,理论上是这样,这里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但他们每一种发生的概率都很小,不过总和依然是需要被计算在内。我们最近的研究发现,对于单个个体,这个比例总是会趋近于……”

“还是继续聊聊本·柯蒂斯取胜的奇迹好吗?您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您到底是如何控制了本·柯蒂斯的那根推杆?”

萨丽林肯奥格眉毛使劲的皱了起来,她刚要说什么,这时她看到对面的林小萍,她正站在摄像机背后,对她做了一个‘控制自己’的手势。于是萨丽闭上眼,深深地喘了口气。

“好的。本·柯蒂斯的推杆。”

“本·柯蒂斯的推杆,其实代表了所有人类意识可以影响的部分。人类很早就知道,人体是个复杂的共生体,意识在协调整个机体组织上的作用,远比已知的复杂的多。数羊可以加速入眠;屏住呼吸能让你的手指更稳定;专注力,耐力,疼痛,反应速度,肌肉的稳定性——对,这就是本·柯蒂斯先生,对他击球最直接相关的因素——这些因素,都和意识的协调密切相关。麦克,你是健身爱好者,对吧?你的教练一定告诉过你,当你做隔离力量训练的时候,尽量去‘设想’或者‘感受’你要隔离训练的那块肌肉,那么你的训练会比不这么做的人,效果会显著得多,对吗?这样例子还有很多。”

而这些对意识的控制方法,其实都是可以被训练的,就像你的健身方法一样。我和林博士的研究,其实就是针对这些人体自身可控的意识因素,所做的一个介入式‘意识治疗’方案。当然,这种意识治疗,在大脑幼年时期效果更好,因为可以加入脑细胞层面的改造,从而把意识效应在大脑中固定下来。经过意识治疗的成人,比如本,效果只能持续很短一段时间,几周或者几年,而且再次治疗的效果会显著递减;但孩子就可以几乎维持一生…….”

“等等,你提到另一个关键了!这也正是社会对您争议最大的地方,不是吗?你们总是执着于这种对孩子的‘超人’改造,或者所谓的治疗,目的到底是什么?制造出一批高级人种?永远统治我们的高等人类?这总让我们想起以前纳粹那些邪恶的人种改良实验…….”

“不,绝不是这样!我反复说过,这种意识治疗的效果是不能遗传的。不仅不能遗传,而且还会在子代形成治疗免疫机制,即,只有这一代孩子可以表现出更好的‘运气’,而以后所有的子代,这种意识治疗将彻底失去效果。”

“天啊,萨丽,哈哈哈我终于懂了!你想做的一切都是昙花一现,对世界完全没有意义!唯一的目的只是自己赚钱!天啊我们不禁想起了路易十五,‘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

“闭嘴!放你妈的狗屁!”就在这时,林小萍猛地把摄像机推倒在地上。画面消失了,录音里只剩下现场的混乱,和林小萍疯狂的怒吼。

第二难忘的一天,是在很多年后。

在罗江的帮助下,她们终于在布达佩斯建立起第一座“魔鬼鱼” 学校。学校原本是一所古老的孤儿院,建在布达佩斯郊外的陶尔扬区。罗江把孤儿院和周边的土地都买了下来。这里靠近山区,远离政府的监管,和全世界好奇的诡探。第一期一共一百三十九个孩子,来自匈牙利,乌克兰和世界其他十几个国家,这是林小萍坚持的,“来源一定越分散越好”。

现在‘意识治疗’已经正式结束了。孩子们正在登上大巴汽车,启程回到他们来的地方。这也是林小萍强烈坚持的。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萨丽·林肯奥格抱着肩膀,远远地看着林小萍送最后一个孩子上车,一个个子小小的短发女孩。然后她喃喃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罗江拄着拐杖站在她身边,轻轻地说。

“第二批结束,接着马上是整个捷克全国教育体系,然后还在和东盟谈全区域合作……她是想治疗全世界,整整这一代人。”萨丽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一直以来,林小萍不停找到我,又离开我,我总以为她在追随我,但我后来才意识到,其实,是我一直在追随着她。”

罗江很久没有说话,外多瑙山凛冽的春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像火柴在燃烧。他们看着汽车开走,过了很久,林小萍终于转回身, 向着他们走来。这时罗江终于说。

“我也是。我没接受过你的治疗,萨丽,但我能意识到,遇到她,就是我们一生最大的运气。”

而第三天,当然就是今天。2076年5月30日。萨丽·林肯奥格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第四章  林小萍

林小萍抱紧围巾,看着孩子们坐着大巴离开。所有的大巴上都是青灰色,画着魔鬼鱼学校的标志。她觉得它们就是那群在苏里南海岸的魔鬼鱼,而孩子们就托在它们的脊背上。大巴车轮在初春的草地上刻出几道深深的车辙,车辙很快被融雪和雨水浸透,沃出一片泥泞的沼泽。她感觉到身后罗江的目光,但她没有回头,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那辆大巴,那辆车里坐的是第一批接受治疗的孩子,现在他们将走向世界。

十年前,他们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林小萍和罗江。但是林小萍告诉罗江,孩子不是你的,“而且我昨天已经打掉了!”当时她这么告诉他。然而罗江依然拼命把车横在路口,阻止大巴车离开。车上拿着枪的几个人站了起来,于是林小萍跳下车,一刀捅在罗江的左腿上。

“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罗江嘶吼着倒在泥地里,大巴车撞开了他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在他身边开了过去。林小萍翻上车,接过谁递过来的酒瓶,一饮而尽,然后举起瓶子大吼。车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魔鬼鱼万岁!”

大巴车驶向布达佩斯。二十九岁的林小萍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见到罗江,她也不在乎。因为她坚信,她要的东西就在现在这群人中间。当时,无数人都涌向布达佩斯,他们相信自己会建立一个新世界。八个月后,整个大巴上的人有四个死在了那里。林小萍并没有得到自己要的。她没有成为这个新世界的教育部长,但她躲过了一颗子弹。

林小萍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从来不在乎怎样去得到它。她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很快再婚,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给过她。父亲再婚的对象是自己的幼儿园老师,婚礼那天她因为哭的太厉害而被独自关在家,她决定自杀抗议,于是从三楼的窗户跳了出去。奇妙的是,她竟然完好无损的落在花坛里,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指甲蹭出了淤血。她自己跑到婚礼现场,没有人意识到她是怎么来的,只有一个邻居让她坐下来,“安静吃菜”。一切都风平浪静的过去,她跳楼这件事,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过。

她只告诉过罗江,因为罗江对所有事都能编出自己意见,从小就是。果然他肯定的告诉林小萍,这是运气,“你就是那种运气特别好,这种人一般都要有个神秘使命,比如那个古希腊那个谁,反正就有个你这样人,怎么也死不了。”他指着林小萍认真说,“因为,他命里注定是要拯救全世界。”

拯救全世界。

林小萍信了,坚信不疑。从此,林小萍开始对所有“神秘”事务感兴趣。她逼着罗江和她去苏里南,因为据说彩色魔鬼鱼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生物,抚摸着他们,你许的所有愿望都会成真。与罗江不同,林小萍的数学好的吓人。她大学去了麻省理工读物理和天文学,那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天文学系,还拥有新哈勃望远镜百分之九的使用时间,通过它,她意外有了那个惊人的发现,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后来她读到了萨丽·林肯奥格的论文,于是追随萨丽去了英国兰卡斯特大学。除了天文研究之外,她又读了心理学,成了萨丽的博士,同时也是她一生的合作伙伴。

林小萍大学时草草的结过一次婚,和库里南当地的一个土著人。当时是一个暑假,她刚刚得到那个惊人发现不久。她终于去了苏里南,摸到了那些鱼,然后把它纹在自己背上。她以为婚姻也是这个神迹的一部分,因为那个土著人背上也纹着同样的一条魔鬼鱼。但很快她就读到萨丽的研究,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之前所有的一切终于有了意义。一切可能还没有结束,萨丽的研究就是全世界真正的救赎。

在林小萍的帮助下,萨丽的研究进展很顺利,她们很快就把意识治疗方案推广到几乎所有运动种类。但在推广上,她们遇到了巨大的困难。本·柯蒂斯热潮消退后,针对她们研究的置疑占了上峰,奥委会的抵制一直严格,欧盟禁止了她们在未成年人群开展意识实验,BBC的节目最终也没能帮上她们。项目资助也撤走了,有一段时间,她们甚至连付给实验志愿者的一百五十英镑也付不出。这时,林小萍想起了罗江。她给罗江打了电话,罗江几乎是放下电话就赶来了。

然而等罗江赶到她在兰卡斯特的公寓的时候,却发现林小萍和电话里完全不一样。她完全失去了电话里的兴奋,而只是呆呆的坐在门口。

“怎么了?”罗江问。

“没什么,只是刚接了一个老同学的电话。”林小萍抬起头笑了笑。

罗江情不自禁地大笑,“别想了!你要的钱我带好了,我现在在波兰做生意,有的是钱!”

林小萍站起来拥抱了他,“好的,我们走吧。”

“去哪?你不是说有个伟大的投资机会吗?”罗江纳闷的说,“还能顺便拯救世界?”

林小萍轻轻笑了,然后挽起他手,“不,不用了。我们去周游世界。”

于是他们去了。他们旅行了五个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他们回到了苏里南。当罗江终于抚摸那条巨大的魔鬼鱼的时候,林小萍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告诉他自己怀孕了。那天也是罗江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但就在当天晚上,罗江看到林小萍收到了一个电子邮件。她一看到脸色就变了,一下子抄起电话,“怎么,结果又有变化?”她跑去了阳台上。罗江喝多了,后面没听清什么,只隐约在邮件上看到发件人来自麻省理工天文系。

林小萍很久才回到房间。罗江那时半睡半醒,仿佛听到有哭声。第二天早晨,林小萍已经走了,一张纸条也没有留下。一个月后,罗江终于通过萨丽·林肯奥格找到了她,在柏林的郊外堵住了她的大巴车。

再后来,就是那一刀。

林小萍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那辆大巴。靠近门口舷窗的座位上,是一个小小的黑头发的女孩,那是她的女儿。她和罗江的女儿,但她一直没有告诉罗江,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女孩现在的名字是左雅·埃尔德什,来自她匈牙利收养家庭的名字。十一年前,林小萍在战火中生下了她。当时她刚刚失去了四个战友,一个新世界,和新世界里那个教育部长的机会,她以为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但当那个小小的身体捧到怀里的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彻底改变了。她的意识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那更多人的意识,一定能改变更多。

比如这个世界,这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这是一个有女儿生活的新世界。一个母亲必须去拯救的新世界。

十年后的今天,林小萍抱着围巾静静的看着大巴离去。他们会驶向那个新世界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女儿终于接受了“意识治疗”,和这一百三十八个孩子一起。他们将成为一百三十九就颗种子,在尽量互不影响的情况下展现天赋。接下来,就是更多孩子。

在大巴驶去的方向,他们有11%的机会。

第五章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

博格丹握着大巴车的方向盘,看了看后视镜,林小萍依旧抱着围巾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又划到坐在门口的那个女孩,女孩竟然马上注意到了,立刻也瞪向了他,他赶紧把目光放回汽车前方。天啊,她们两个真像。

自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博格丹就知道她是林小萍的女儿。他有点奇怪为什么罗江一直没有意识到,但他从来没有在老板面前提起过。这不管他的事。罗江和林小萍之前显然有很多故事,但没人知道两个人现在算不算在一起。这也不管他的事。现在他所有的事,就是手里的方向盘。

过去的几个月,博格丹被罗江派到魔鬼鱼学校,负责赶走想闯进来的记者和抗议者,偶尔帮着喂奶牛和开车。林小萍和萨丽有时需要去市里或者机场,他载过林小萍几次。有一次他问林小萍,这批孩子走后,学校还会继续开吗。林小萍说会。

“但应该不需要你继续在这里赶记者了,如果这是你想问的话。”博格丹几天前刚对几个抗议者动了手,自己也受了伤。

博格丹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林小萍也正在盯着自己,他下意识的收回了目光。“好的。但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用赶记者了?”

林小萍停了一下,博格丹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她正微笑着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她说,“因为,等这批孩子们离开之后,世界会很快意识到他们的不同,而所有的记者都会追踪他们而去。”

“怎么样的不同?刀枪不入?就像你和萨丽上次那样?”

林小萍大笑,“哈哈,上次,那纯粹是运气。经过‘治疗’的人类依旧是个纯粹的普通人,只是变得运气更好一点点。治疗只是一根推杆,滚动的还是小球自己。”

梅赛德斯车厢里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博格丹终于忍不住又问,“林小姐,你和萨丽到底‘治疗’了什么?如果真的能让人运气更好,你为什么不给我和罗先生治疗?”

“这才是你真正的问题。罗江没有告诉过你吗?”林小萍笑了。

“我没有问过。”

林小萍点点头,然后她又摇摇头,“因为,运气永远是相对的,总需要和身边对比才能有意义,这种意识治疗注定只能属于少数人。罗江和你需要长期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不能给你们意识治疗。这也是这些孩子们需要远远分散开的原因。”

一辆黑色面包车在他们后面按喇叭。博格丹看了看后视镜,掏出手枪,靠外侧放慢车速,面包车加速超过了他们。博格丹死死盯着那俩车,直到它彻底驶出视野。博格丹把手枪插回腋下。这时林小萍说,“博格丹,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好的。”

“下个月全部治疗结束之后,有一辆校车驶向南方。我要你来开那辆车。”

“好的。”

“车上有一个女孩,左雅·埃尔德什。我要你留在她身边。”

博格丹再次看向后视镜,在那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眼神,无惧,无畏,狂野,就像一年前在金郁金香酒店,一片玻璃暴雨中他惊异地看到的那样。自从那个瞬间,他就被这个目光深深的迷住了。那个瞬间里,他甚至希望这个女人可以对罗江开枪,这样他就可以飞身挡住子弹,再给女人一枪,从而和她死在一起。当然,我愿意。他对着那个目光说。

“乐意至极。你要我在她身边多久?”

“多久?”后视镜里的目光一下子失去了焦距,过了好一会,林小萍终于慢慢的说。

“可能是一辈子。或者,2076年。”

博格丹没有问为什么是2076年,反正这个女人说什么都肯定是对的。这不管他的事。他愿意陪着这个目光一辈子。

这个女人果然说对了,博格丹真的陪了左雅一辈子。他终身未婚。博格丹开着那辆宇通大巴客车,一路向南。孩子们一个一个下车,最后只剩下他和左雅。博格丹按林小萍说的,带着左雅一直来到阿根廷的乌斯怀亚。乌斯怀亚位于阿根廷南部的火地岛,在比格尔海峡北岸,这里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也是整个世界的尽头。

他们住在远离国家公园,靠近安第斯山脉里的一座小镇。林小萍给了他们足够的钱,博格丹买下了一个农庄,开始养牛和羊驼,就像他小时候在乌克兰做的一样。他按照自己故乡的式样装修了房子。农庄客厅的正中挂了一根高尔夫球杆,就是本柯蒂斯的那根传奇推杆。萨丽·林肯奥格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林小萍,林小萍又交给了博格丹。

左雅一直留在阿根廷。她大学读了海洋生物学,专门研究魔鬼鱼。后来她回到了小镇,成了这个小镇初中的科学老师。这里一直很平静,即便在最后几年,秘密终于暴露,世界一度陷入动荡之后也是如此。左雅有时候会取下博格丹舅舅墙上的这根铁杆,用它来赶走想要闯进屋子里的狗和企鹅。

另外一件事,这个女人也说对了。随着第一批经过意识治疗的孩子离开,分散到全世界,接下来的三年里,“魔鬼鱼”又陆续开了有更多的分校,有了更多的孩子。慢慢的,样本越来越大,在大数据下,这些经过意识治疗的孩子们,相比普通孩子,越加明显的展现出了平均更大的潜力。而这个治疗几乎是免费的。世界终于开始接受。于是,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治疗计划里来。到了二十年之后,地球上几乎整整一代孩子都已经成了意识更强,更“好运”的孩子。

2058年,世界交通事故发生率降低了27%。

2060年开普敦奥运会,男子百米纪录突破9秒3,几乎所有运动项目的平均成绩都大幅提高。

2062年,世界经济创新指数达到新高。

2068年,18洞高尔夫球场的标准杆统一调整到69杆。

2072年,物理基础理论取得重大突破。

当时,世界已经彻底习惯了,虽然只有一代人,但也仅仅只需要一代人的意识,就能为人类文明推上一个新台阶。世界已经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就是萨丽和林小萍的魔鬼鱼项目真正的意义。

这时,魔鬼鱼学校的工作早已经停止,因为所有的意识治疗都已经完成。萨丽·林肯奥格已经快九十岁,林小萍和罗江也步入老年,他们很早就已经半隐居,隐居前把全部财产都捐给了海洋生态保护和麻省理工学院天文系。BBC又发过好几份采访邀请给他们,但从没有收到回复。

直到2076年。

第六章 魔鬼鱼

蝠鲼(Mobula),又被称为魔鬼鱼。属于软骨鱼纲、蝠鲼科,……蝠鲼的体型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宽达6米余,最大可达8米以上,重达3吨。……体青褐色。口宽大。眼下侧位,能侧视和俯视。头侧有1对有胸鳍分化的头鳍,向前突出。背鳍小,胸鳍翼状。尾细长如鞭,具尾刺。……分布于热带和温带各海区,它们的祖先早在中生代侏罗纪时便在海洋中畅游了。约在1亿多年前开始,它们的体形就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它们的寿命一般在20-30年,个别个体可达数十年 。

——《维基百科》

这群彩色魔鬼鱼生活在一个叫Galibi的小海滩。这里的海滩并不漂亮,太靠近苏里南首都帕拉马里博,而且是几条淡水河的出海口,河流带来了太多浑浊的泥沙。这里也不同于加勒比海更著名的一些地方,比如安提瓜与巴布达的魟鱼城,一年四季,你都能在那里随时找到很多魔鬼鱼,你甚至可以用手喂它们,只要花上10美金,就能买一小桶切碎的沙丁鱼。

Galibi的魔鬼鱼只出现在雨季。这时,源自热带雨林的河水暴涨,在雨季愈加奔涌而出,河水会在海滩上冲出,形成数个湍急的浑浊的淡水池塘。每当这个季节,当你一觉醒来,莫名觉得今天就是你人生最幸运的日子,这时你才雇当地人用小木桨船载着你出海。小船划行到清澈海水和浑浊淡水的交汇处,万籁静寂,灯火阑珊,终于你找到了它们。这群举世无双的,如同载人客车一般巨大的彩色魔鬼鱼。

2024年,它们第一次遇到那个女孩。

那是雨季即将过去的时候。没有风,天空下着小雨。林小萍坐在小船上,感觉自己就像漂流在一个奇妙的梦境里。海岸和天际很快都看不见了,只剩一片无边无际天青色的潮湿的雾气。

“它们来了。”站在小船前方的船主突然停下木杆,轻声说。

林小萍附身看向海面,但水面呈现一片深青色。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望向船主的背影,船主是个精瘦的男人,只穿着短裤。他的背上纹着一个巨大的魔鬼鱼。这是当地部落的传统纹身。在苏里南神话里,世界就建造在一条巨大魔鬼鱼的脊背上,魔鬼鱼是这个世界的守护神。

“伸出手。”

林小萍伸出手,立刻,那一片深青色一下子在指尖流动了起来,是魔鬼鱼!原来它们一直就在船底,只是身躯太巨大了,以至于林小萍误以为它们只是一片海面。

“许愿吧,它们是你的了。”船主还没说完,林小萍已经翻身跃入水里。

魔鬼鱼缓缓飞翔在海面,它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身体顺着自己巨大的翅膀滑了下去,它的皮肤带着一层粘滑的薄膜,光滑的像个婴儿。这个人类女孩潜入魔鬼鱼的身下,看着大鱼巨大的身体在惨白色的天空里割出一片深灰的波动的阴影。女孩叹息着抚摸着它,轻轻的说,“大鱼,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地球要毁灭了。”

大鱼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个女孩,女孩在哭,眼泪很咸。

“我和朋友偶然发现了一颗新彗星,非周期彗星,或者是颗迷路的小行星。它一直藏在奥尔特星云背景的死角,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可能有半个苏里南那么大。它会在一百年后撞击地球,撞击点在北半球的某处。届时,整个地球将会熔化成岩浆。”

“地球注定毁灭。以世界现在的科技水平,和面临的科学瓶颈,哪怕再发展一个世纪,对这么大的星体撞击,也完全没有任何方法避免。即便把全世界所有的核武器一起引爆,可能也只能炸碎它的一角,但只要有一块碎片落下,地球会也会瞬间回到白垩纪大灭绝时代。不管怎样,人类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你的也是。”

“大鱼,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听懂了吗?因为一旦知道自己即将不可避免的毁灭,世界就会先毁灭在人类的自我疯狂里。”

“也许,一部分人可以提前逃亡,藏到火星,或者星际流浪,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十个?一百个?只有个别的人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运气,但地球没有。”

“大鱼啊,我的人生没有意义了,你的一生也没有意义了。也许你本来就没有,也许你本来就不需要有。你的意义就是大海。”

“大鱼,你忘了我的话,忘了我。我没有任何愿望,我只愿你能继续自由飞翔,直到彗星来临的那一天。”

大鱼依然无动于衷,它们甩掉女孩,缓缓的游走了。

这群魔鬼鱼再次见到林小萍是2030年。这次这个女孩怀孕了,是个女儿,身边也有了另一个男人。它感觉到两个人的手一起俯在自己背上。这时,女孩对男人说了些什么,突然男人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当天晚上,那个女孩又来了,她独自划着船,男人不在在她身边。女孩没有下船,只是静静地躺在船舱里。它有点纳闷,于是轻轻地浮出水面,顶了顶船舷。小船立刻晃晃悠悠的荡起来,铺在海面上的平静星空立刻破碎了。

“别打扰我大鱼,我要做一个决定。我刚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女孩从船舷上探出头来,但她的脸全藏在了漆黑的星空里,它看不见她的眼神。女孩轻轻地说。

“电话是我天文系的同学打来的。还记得六年前吗?我跟你说的那颗慧星?就是我和他一起发现的。这颗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还有你。”

“六年前,我告诉你之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女人,她的治疗可以提高人类的‘运气’,能让一颗小球有更大的机会飞进洞里。于是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治疗可以提高一个人的运气,那要是我能提高地球上所有人的运气,那我们这颗小小地球的命运,会改变吗?”

“六年来,我一直被这个微弱的希望支撑着。然而五个月前,我的同学打来电话,说彗星加速了,大撞击将提前至2076年。这样无论如何,我都来不及治疗所有人类。于是我放弃了,直到一个小时前。我的同学刚告诉我,虽然大撞击的时间提前了,但碰撞的几率却也降低了,他告诉我,现在地球有大约11%的概率可以避免撞击。11%!你知道吗?11%,恰好也是我的治疗能提高运气的比例!”

“天啊,大鱼!这就意味着,我也许不需要治疗所有人,只需要治疗11%的人!差不多就是一代人而已!只要能改变一代人类的意识强度,就有可能拯救这个世界!”

“我要走了大鱼,我决定了!我不能放弃。我同学告诉我说一个新世界就要建立了,如果我可以成为那个新世界的教育部长,那我也许还有机会,11%的机会,拯救你,拯救全世界。”

女孩的声音有些激动,大鱼并不喜欢,于是它们早就游远了。只是女孩没有注意到。

大鱼没有觉得自己会再见到这个女孩。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大鱼已经很老了,背上的黑色已经多了好几道暗暗的清灰色条纹,它知道自己最后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这个干燥的雨季,夜晚已经丢失了好几天,那些夜晚游到海面的小鱼好久没有看到了,因为天空每时每刻都有一颗闪亮的太阳。空气热的像着了火。海水很温暖,海面很平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的气味,大鱼莫名的感到烦躁不堪,它很累,很想最后再去一次清洁站,或者永远得潜入深海。就在这时,它看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已经苍老,也许和大鱼自己一样老,她和上次那个男人在一起,远远的坐在沙滩上。一个老男人划着一艘透明的玻璃船,载着两个女人缓缓的划过来。其中一个是比女孩更加衰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躺在一个垫子上,另一个女人也到了中年,戴着阿根廷足球队的帽子。小船停在它的身旁,大鱼很想游开,但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它发现戴帽子女人,就是那个女孩的女儿。

博格丹停下桨,左雅跳下船,和博格丹一起把黑衣女人放入海里。大鱼轻轻的浮起来,用翅膀托住她们,黑衣女人的身体轻轻的,就像一颗漏空的椰子。它知道这个女人就要死了,就像它自己一样。

“就是你吗?你就是那条魔鬼鱼?”黑衣女人伏在大鱼的背上,喃喃的说。

大鱼没有说话。左雅在一边扶着她,说,“是的,萨丽,这就是林博士说的那条鱼。左翅这个卡环是我十四年前给它打的。”

“终于见到你了,大鱼,谢谢你救了地球。”萨丽轻轻的说,“今天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就要死了。我想躺在你身边,我可以躺在你身边吗?”

大鱼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托起了她。萨丽笑了,她微微地叹息,“谢谢你,大鱼。”大鱼也很开心,女人的黑裙正好遮住了它背上灰色条纹的地方,它觉得自己年轻了一点。

左雅向着岸上招招手,林小萍和罗江也挥手回应。然后左雅帮助黑衣女人翻过身,仰面看着天空。天空中的太阳更亮了,一道巨大的彗尾如同圣光,已经彻底横满了整个天空。

这道圣光也映在萨丽·林肯奥格浑浊的眼睛里。

“大鱼,你知道吗?那颗彗星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也叫做‘魔鬼鱼’。在这个时刻,它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天体,然后就在洛希极限外擦肩而过……我们做到了,大鱼,我们一起抓住了那11%的概率…….”

萨丽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萨丽,别走。你还没有给我讲完那个故事……” 左雅开始抽泣。

萨丽·林肯奥格没有回答,大鱼也没有。他们一起潜入了深海。

尾声

林小萍和罗江坐在炙热的沙滩上,远远看着大鱼和萨丽沉下去,消失在银光四射的海面。那条魔鬼鱼是他们一生的追逐,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天空中的魔鬼鱼现在也已经越过距离极值,几万亿吨的冰球肆意得反射着阳光,深夜的加勒比已经彻底成为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底片。

“你想过吗?也许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运气,它本来注定就要擦肩而过的。”林小萍突然开口说,“也许我们这一生,所有的这一切,萨丽,意识治疗,那个该死的推杆,无论人类做什么或者不做,对这个宇宙来说,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罗江扭过头,他看不清林小萍墨镜后的眼神,但他知道那个眼神的样子。他说,“我不同意,我并不这么想。”

林小萍看向他,她印象里罗江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不了。但她看见罗江笑了。

“我们做的事,并非没有意义。我已经按照内心最喜欢的方式度过了我的一生,就是和你一起度过。”

她也笑了,他果然是个什么都能编出来的男人。然后她吻了他。

(完)

编者按

“本柯蒂斯”是小说开头一个高尔夫球运动员的名字,他的运气被主人公的技术暂时提升了,打出了好成绩。而推杆是个比喻,说明这个技术最终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命运。本柯蒂斯被“治疗”,运势抬升有效,反应的现象是推杆无敌;然后,其他人被“治疗”了,世界也就得到拯救。作者借这个设计巧妙地勾勒出原本宏大到难以展现的命运格局。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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