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雨哭笑不得,受人尊重?

她想起早上来这里干活的时候遇到管事的,他故意不正眼看她,只是把袖子微微抬了一下,紧接着就垂下手,像是在回答一个小厮的敬礼,她一阵气结,对这种在某一个名字前点头哈腰,而把穷人踩在脚下的卑鄙行径而感到恶心。

“你住哪儿啊?”祁连雨岔开话,她不想跟人聊尊重这种话题,“赶紧回去吧,这边差不多要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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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找到地方住呢,”封居胥搓了搓鼻翼,“绍兴哪里有客栈啊?”

祁连雨收拾好装着画笔和颜料的小藤箱,拎起藤箱带子顺势背在左肩,背微微弯曲,好奇的瞟了他一眼,“还没找到地方住?”她觉得奇怪,外地师爷来绍兴学幕都是提前打好招呼的,这边的师爷怎么说都得先给他安排个住处啊,“那······”她把鬓角的头发往耳后一撩,“你跟我走吧,我家旁边有个小客栈。”

“那好,那好,”封居胥赶忙抢过她背上的小藤箱背在肩上,“那咱们赶紧走吧。”

祁连雨见他近乎于狗腿儿的殷勤,偷偷抿嘴笑了一下,自从父亲去世,哥哥从军之后,她很久没笑过了,白天接活画画,晚上伺候瘫痪在床的母亲,也没个说话人,只能靠吹洞箫来排遣寂寞,吹完便两眼呆滞,耷拉着双肩坐着。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封居胥肚子咕噜咕噜一直叫唤,“我带你吃点东西去吧。”

“臭豆腐?”祁连雨搜肠刮肚,平时领了工钱犒劳自己就买块臭豆腐,都不敢一口吃完,要吃好久,“我知道东街老蒋家的臭豆腐店,现在应该还没有打烊,你要去吃吗?”

“吃那玩意儿干嘛!”封居胥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钱袋子,隔着丝绸感受着银子的质感,他说话底气十足,“上酒楼吃去啊,捡最好得给我说,咱有钱,”说完拍拍荷包。

祁连雨见他这幅德行忍不住想笑,“你能请我吃块臭豆腐就行了,”她左手放在右臂肘间,摩挲着袖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封居胥,“平白无故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赚钱就是用来花的,”钱袋子别在他左腰上,他的腰不自觉往上挺了挺,像是得了失忆症的病人忘了这钱是来军给的,眼下他咧着个大嘴冲祁连雨傻笑,“你就说哪儿的饭好吃吧,剩下的就别管了。”

这人怎么有点脑西搭牢啊,她噗嗤笑了出来,用手背捂住嘴,肩膀一直在抖,眼睛斜瞟着他,“你是非要请我吃顿好的咯?”

“那可不,”封居胥重重一点头,钱是人胆,此言不虚啊。

“好啊,”祁连雨手抵着下巴颏儿,勾起嘴角扫了他一眼,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这个嘛,家父在世的时候领我去吃过一次越秀酒家,他们家的饭菜真是令人难忘啊,”她突然撇撇嘴,“只是,那边吃一次起码要二十两银子,而且不收宝钞,只要真金白银”她可惜的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就去吃臭豆腐吧,这也不早了,吃完了我给你介绍一家客栈,我也好回家了。”

祁连雨实在是不愿意跟他纠缠下去,她虽然穷,可讲究分寸,哪有一上去就跟人到酒楼吃喝的,太乱分寸了。

封居胥以为女孩嫌他穷,眉头一皱,嘴里嘟哝着,“你帮我找客栈,我请你吃饭,一来一往嘛,”他委屈的盯着鞋尖,手搓着鼻翼,“就当是给你的酬劳,你干嘛这么不情愿啊。”

祁连雨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有点歉疚,人家可能就是感激自己能给他个外地人带路吧,“那行,那我另给你推荐一家吧,越秀真的太贵了。”

“不行!”封居胥来劲儿了,他身子猛的一挺,钱袋子叮呤咣啷乱晃,“还就得去越秀了!”

“好吧,好吧,”祁连雨好奇的打量着他,都多大人了跟个小孩儿似的,“那我带你去吧,你别生气就好。”

“喂!”从右军祠那边走来一人,他边走边大力的挥着袖子,“要关门了,赶紧出去!”

祁连雨一脸厌恶,拽着封居胥的袖子,“你姆妈,这个捏西斯最烦人了,跟条狼狗一样整天就知道咣咣咣乱吠,”见封居胥朝那人看去,她顿了下他的袖子,“别看了,赶紧走吧,这是兰亭管事的,再不走一会儿他该骂人了。”

封居胥只得随着她快步走出兰亭,回头看了眼正在关门的管事的,那神态跟赵师爷一模一样,“以前我有个师父,”回忆冒着一串一串气泡直冲脑门,“跟他一样操蛋。”

他见祁连雨脸色不好,物伤其类,不用问也知道她在这里跟自己在敦煌没什么两样,刚自己还问人家当画师是不是很受尊重,实在是太尴尬了,月光下,祁连雨的脸更显得苍白,她方才说父亲去世了,肯定是个不得不过早挣钱养家糊口而疲于奔命的人。

“你快带我去吧,”封居胥抚着肚子,“实在是太饿了。”

“嗯,”祁连雨站在梯子上画了一天,疲乏早就钻入她的血管,一阵眩晕直冲脑门,她打了一个晃,封居胥赶紧扶住她肩膀,她定了定神,轻轻推开他,“叫辆马车吧,越秀离这里有点远的。”

她指了指街角,那里有一排马车夫等在那儿接活。

封居胥过去吆喝了一辆过来,两人坐上车直奔越秀酒家而去。

半个时辰的颠簸,车子到了越秀门前,封居胥付了车钱,扶祁连雨下车,甫一入内,屋子里的菜香便把他俩给弄晕了,小二赶紧迎他俩落座,“二位要来点什么?”

他俩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点什么,封居胥挠着后脑勺,“你就把你们家招牌菜、特色菜往我这儿送就是了。”

“好嘞,”小二麻溜擦完桌子,“二位稍等,我这就去给二位上菜。”

不多时,小二端着盘子上菜,是一盘火腿,“二位,这是黄芽菜煨火腿,这火腿啊选的是最优质的肉,削去外皮,剥掉肥油,只保留精肉。先用鸡汤将剥去的皮煨至酥软,您瞧,”他拿筷子轻轻一戳便入肉了,“软吧,还要再将火腿肉同样煨至酥软,再放入水嫩嫩的黄芽菜,您看”他拿起筷子夹起几根黄芽菜,“我们这边的大师傅,把这菜切得一样大小,约有个两寸长,再加上蜜、酒酿和水,煨他半天,盖子一掀,”小二吧唧一下嘴,“哎呦,那吃一口到嘴里,口感鲜美,肉菜俱化,连这汤都鲜美的很。”

封居胥夹一筷子火腿肉,果然入口即化,这火腿本来是坚硬的干制品,能给煨成这样,厨子的手艺可真是出类拔萃啊,他看祁连雨,早在一旁吃的面色红润起来,他便又夹了一筷子黄芽菜,这菜本来就容易酥软,再加上吸收了火腿的美味,吃起来的确甘美异常。

他拿起小碗给祁连雨盛了一碗火腿汤,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刚喝了一口就全身热络起来,汤里加了蜜酒,难怪刚才吃火腿时不觉得咸,这汤喝起来尤为甘鲜。

他俩正吃得欢呢,小二又端上来一盘菜,竟是个王八壳。

“这咋吃啊?”封居胥拿筷子敲敲壳子。

“客官您别急,”小二面露得色,没吃过这道菜的,反应都一样,他像个熟知经典的老先生享受着给弟子传道受业的成就感,“这道菜是从山东传过来的,叫杨参将全壳甲鱼,甲鱼去头去尾,只留甲鱼肉及裙,呶,”他拿筷子戳了戳鳖壳,“不会动的,这道菜作料煨好后,仍然用甲鱼壳覆盖住,我们店的厨子那刀工让你丝毫看不出这鳖是死是活,您二位用小勺挖着吃,保准吃完后飘飘欲仙。”

他说完便将王八壳掀开,香味四溢,他都有点站不稳。

封居胥舀了一小勺含在嘴里,这甲鱼早已去腥提鲜,鲜嫩异常,祁连雨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贫穷会使人无精打采、怀疑一切,而如果有钱呢?就能买到珍馐美味,吃一口便能忘记这世上种种不对。

“你知道会稽山怎么走吗?”封居胥转到正事上,毕竟求仙问道才是来此的目的。

祁连雨放下勺子,朝封居胥勾勾手,“跟我来,”她走到窗户旁,推开窗,夜色下的绍兴被一弯流水给吵醒了,“这条叫若耶溪,顺着这条溪,搭船就能到会稽山大禹陵。”

“这条就是若耶溪啊!”封居胥倚在窗边望着溪水,他想起李白的“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心中一阵畅快,“可惜不是白天,看不清两岸风光真是一件憾事。”

“小官人,这溪水绝妙处可不止两岸风光呢,”祁连雨转身回到饭桌,“它的故事可多着呢。”

“哦?”封居胥好奇心重,也坐回桌前,他俩方才离身看窗外的当儿,又上了好几道菜。

他夹了一筷子刚上的珍珠菜放在祁连雨的小碟子里,“快给我讲讲呗。”

祁连雨扬起下巴颏儿指向离她最远的一盘素烧鹅,这菜是将煮烂的山药切成数段用豆腐皮包裹直接油炸的,亮堂堂的像红烧鹅肉一般,“我要吃这个。”

“行,行,行,”封居胥赶紧把一盘都端了过来,用筷子巴拉了好几块到她的小碟子里,“这下满意了吧。”

祁连雨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素烧鹅的糯软轰击着她的味蕾,“很满意,”她放下筷子,“相传若耶溪有七十二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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